紫涵告诉我,她有深埋于心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我问她,她笑而不答,再问,她一溜烟跑了。哼。我也有,只是不想告诉任何人,当然也包括紫涵。说好我去成都上高中的那一天她来送我,初中三年里我只有她一个死党,所以我不想告诉其他人,可恨的是,她竟然没来。
我是个低调得让人觉得懦弱的女生。原本已经答应了送我的爸妈在前一夜突然改变了主意,将我叫到了他们的房间,小心翼翼地问我:“陈昕,要不让你爸爸送你吧,妈妈没有办法帮你提那么多东西,而且最近生意不好,得守店,再说你爸学校后天才开学,让他送你吧?”暗淡的灯光下,我没有正面看妈的表情,却斜眼盯着书桌上爸的照片。
那张照片是去年他在省优秀教师表彰会上的留念照,印象中这是爸笫一次穿西装打领带,样子就像小说《陈奂生进城》里的乡巴老陈奂生,他还是绷着这张我看了十八年的脸,笑得那么不自然。我点了点头,“好吧。”不过,我始终没有抬头去看爸。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爸送,初中在他班里呆了三年,我每天就像被猎人守候的猎物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事只有紫涵知道,那个整天凶巴巴的班主任是我爸。微风吹动着纱帘,窗外的月光很凉。
上火车前,看着爸一会跑去买水一会拉开我的行李箱检查东西是不是带齐了,忙得手慌脚乱,满头大汗,我真有点后悔了。爸平时在我面前一直话很少,除了说学习,还是学习,而今天突然变得婆婆妈妈起来,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一样。“你到了新学校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知道吗?高中学习会更紧,做好课堂笔记,做作业不要粗心大意,女孩在外面要学会矜持,别再大大咧咧的。”“还有啊,新班主人叫什么名字,电话告诉我,说不定我们在省里开过会,认识……”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陈老师!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高中就在省城,您随时可以来检查指导啊。”话一出口,我后悔了,但话已出口收不回。爸叹了口气,讪讪地收了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低头帮我把行李箱再次拉上,整整半个小时没有再说一句话。
终于到了检票上车的时间,很拥挤,爸皱着眉头扯了我的袖子,小声对我说了句什么,但周围太吵,没听清。不过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看到爸两鬓白发多了不少,大概是良心发现,我突然大声说了句:“爸,你多保重。”爸眼圈红了。这是我笫一次看见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没流泪,反到是我自己泪水涟涟……
上火车人很多,特别拥挤。以前这种场景只在电视上见过春运时疯狂的人流,想不到如今自己也要亲身体会一把了。好不容易找到座位,正当我把黏在额头上的乱发捋开,想往行李架上放行李时,一抬头,我眼前出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郑桐!再次遇到郑桐的时候,鲜明的对比之下,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戴着副墨镜,穿了一件淡粉色的T恤,配浅蓝色的牛仔裤,使他整个人看起来英俊又挺拔。
而我呢?我却拖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里面装满了从妈妈给我准备带去学校的生活用品,有些狼狈不堪的样子,头发也是湿湿的,身上的衣服被汗水黏附在身上,最可气的是上面还有一些不明污渍;脚上的白色运动鞋不知道被谁踩出了不少黑印,看起来像是一个刚刚出逃的假小子。他不顾别人的的阻挠,还是帮我把行李提强行放到了行李架上,然后摘掉墨镜“嘿嘿”地干笑了两声,问:“你是5班的吧?刚才看见你们陈老师送你。”“嗯。”郑桐的问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荒乱中,他递过湿巾纸:“擦擦吧,看你满头都是汗。”他酷酷的脸这会儿也挂上了讨好的笑。郑桐是我们年级出了名的帅男,不但成绩出类拔萃,篮球也打得特棒,是校队的主力前锋。紫涵每次在我面前提起郑桐,就会颠狂到失态。有人说,这世界上,总会有一种人,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你遇到他的时候,甘愿收敛了所有锋芒,乖乖地躲进他的背影里仰望他。
紫涵就是这种人,只要一见到郑桐就春心荡漾,那怕是看一眼他的背影也会欣喜若狂。不光是她,学校里还有很多女生也同样为郑桐着迷。郑桐把行李放好后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郑重其事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觉得你对陈老师有些过分,他这么关心你,你怎么对他有些不冷不热的?”“陈昕。”我冷冷地说,心里却在想,他什么人啊,多管闲事。在我们学校,语文老师要算我爸教得最好,我爸虽然不是郑桐那个班的语文老师,应该也有去代过课,因为我爸在上课时也经常会提到10班的郑桐同学作文写得如何如何好。
他的问话让我有些恼,却又不好说不出陈老师就是我爸,因为这个秘密同学都不知道。我瞪了郑桐一眼,也没不便向他作任何解释,扭过头看着窗外。窗外一片兵荒马乱,爸的身影突然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不知道他这么老实巴交的人是怎样闯过检票员那一关才来到月台上的。他站在人群中不停地张望,似乎在寻找我的位置。我不想他看见我,但当看到他的目光掠过我朝左望去时,却又莫名地失落。
月台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几个孤零零的影子,他还在找。直到火车开动,他都没有找到我。我趴在窗上努力往后望,爸的身影慢慢倒退,越来越小,很快就剩下了一个小黑点,最后连小黑点都消失了。“陈昕,我发现你和陈老师的关系有点特殊,你们不会是父女俩吧?”郑桐的身子慢慢地向我靠过来,我一回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我,挂着泪花的我。
下一秒,我奔溃地大哭。郑桐把手轻轻地搭在我肩上,轻轻叫了两次我的名。在喧闹的车厢里,我突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也难以用言词形容的情绪。就像突然断了线,迷天了方向的风筝,不知道前方在哪里,有多远,更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我下意识地用力地抱紧了郑桐,他的声音闷闷地从胸腔传来:“陈昕,别难过,到了成都,我们上同一所学校,会照顾你的。”我不知道他是在安慰我,还是说的真心话。但不管郑桐是不是在敷衍我,我都觉得,此时我心里好受了许多。
火车启动的一瞬间,我不知怎么有一种终于挣脱牢笼的兴奋郑桐的手虽然很粗大有力,但却很温暖,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汗味,虽不怎么好闻,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男生,不免有些心慌意乱。记得在上初中时,在教学楼通往球场的开满鲜花的小路上,紫涵指着擦肩而过的一个高个男生的背影,神秘兮兮地说:“陈昕,那就是郑桐。”那时的郑桐,同样也是穿着这样一件淡粉色的T恤,配浅色的牛仔裤,当时,他擦并没有顾及我和紫涵在议论他,而是沿着长长的小路快步向前,身后留下了一串女生的赞叹。那像是有一个永远都不会落败的春天,微风吹辽,空气中布满了花朵的甜蜜味道。无数的少男少女情窦初开。
如今,当郑桐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却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便已将许多女生的羡慕代替。于是,我扶着自己的腰,站直了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四目相视,我们两个人都笑了。然后,试探着,傻呵呵地对他说:“原来你也去成都读书啊?太巧了。”那一刻,我本以为他也会像我一样兴奋的,可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从我头顶掠过,然后,低下头来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
这时,我清楚地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的女孩来到我跟前,毫无语调地对我说:“对不起,这是我的座位。”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连忙拿出车票对照一下,是郑桐对面的座位。“对不起。”我只好摇摇头苦笑一下,尴尬得要命。她头也不抬地坐到郑桐身边,然后对他媚笑了一下,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哥”。她那一声哥直接把我给叫懵了,虽然我不太了解郑桐,但紫涵那个号称对郑桐的八卦了解得彻头彻尾的八婆,从也没在我面前提过他还有妹妹啊。郑桐应该是独子,哪里来的妹妹?就算他妈妈后来改嫁,也不可能这么快生出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妹妹吧!
在她靠紧郑桐坐下的那一瞬间后,我微微一愣,郑桐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似乎包含着一丝歉意。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的心中突然泛起一丝难过。我从来没想过高中会和郑桐去成都读同一所学校,我和他在初中就不是一路人,他学少习成绩好,篮球打得好,人又帅,而我却是个默默无闻的丑小鸭,就连陈老师是我父亲都不敢在同学面前公开。每次紫涵嬉皮笑脸地在我面前说郑桐的八卦新闻时,我就像一只恹恹欲睡的猫。
记得有一次,他站在我们教室外面敲了敲玻璃,咧开一嘴白牙对紫涵笑,他说:“紫涵,明天有场球赛,拜托你组织一支啦啦队去助威好吗?”我忍不住看紫涵屁颠颠的巴结讨好郑桐的样子,心一横,立志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这就是郑桐,在紫涵的世界里,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变得那么简单,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已让她的笑容浮上了面颊。再后来,紫涵没有告诉我的是,她为了能到成都和郑桐上同一所高中,在没有考上分数线的情况下,她父母花了一笔不小的费用,才得以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