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某一天中,我遇到了那个孩子,不,“遇”多含碰巧成份,我可以感受得到,他在等我,在等一个愿意注意他的人。
那次的地点是一个工地,被新翻出来的黄土堆上有小鸟伫立,那个孩子用他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木棍挖掘着什么,也许是无目的的,起码我不知道。那偶尔路过投来不屑目光或不屑投来目光的人也不知道,看他们的眼中,眼神深处有着尊贵与儒雅,但可惜,即使他们学富五车,也确实对眼前孩子的行为一无所知。那他们为什么向这个孩子投去不屑的目光呢?也许是玩泥巴太不雅观了吧,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行为自是被人们贴上了不屑的标签。哦,这应该就是幼稚吧!也许是这个孩子,也许是我们。再看这,其实这个土堆旁有许多木棍,真奇怪,它们好像一直都很安详的躺在那儿。我不再管这些,看他继续挖着,他好像并没有察觉到我的注视,对,他本就发现不了我,我和他根本不存在同一个世界里,我在我的世界里活着,他在他的世界里玩耍,在那个幼稚的、纯洁的国度中翱翔,然而他所在的世界却比我的世界干净太多太多,甚至在对比之后我都觉得我的世界肮脏得令人发指。
……我脚下一滑,身体在凌空半秒后疾速下落,幸好我连忙把一直插在口袋中的双手抽出撑在地上,这才避免了我从土堆上滚下去的狼狈。或许我真应该滚下去!真奇怪,我的心智似乎自我看到这个孩子起就极为古怪的脱离我的身体,一直以一个旁观第三者的姿态在远处遥望着我自已,它还带走了我身上不少重要的东西,那些都是我灵魂的精髓。这位旁观者恰好是目睹刚刚那滑稽的一幕,我一切的动作都如马戏团舞台上的红鼻子小丑一般诱人发笑,只是当他正要笑时嘴角上仿佛挂上了什么千斤重物,再扬不起那嘴角应有的弧度。他也动了——当一个世界有如此之大的震动,旁近的世界当然也会感受得到。譬如那个孩子在此刻抬起了头,此刻,我们的目肖在虚无中交接、碰撞,骤然天空一声炸响。
当我的瞳孔中有了他的倒影,当我与他那清澈透亮的眸子对视,我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好像他眼睛所注视的一切东西中的杂质都被剔除了一般,透彻心扉的清凉在我的眉心处,我的血液里,我的心中,我的脑海中,我的灵魂深处炸开了,沸腾了,似乎使所有的一切在此时此刻得到了近乎完美的升华——我的心智又回来了,又属于我了。它亦是做过挣扎,想过逃跑,可这股力量以极为霸道蛮横的方式把我的心智扔回了我的身体里……但这梦幻般的感觉又在一霎如其潮水般迅速涌来一样迅速地退去了。我觉得仿佛是我的血脉深处有着一头以往一直沉睡着的雄狮,忽然,它傲气凛然地站了起来,我以为它要以石破天惊的吼叫来告知这片天空它的苏醒,可谁曾想,它只是打了个哈欠就又睡下去了……
仅仅只是短暂得不可计算的对视,他就继续埋头干他事。我也应该继续行走。是的,是我一个人的孤独,我自然要自作自受,我们仿佛两条相交的直线一般,只是短暂的接触便再次各司其职,各行其责,只是终究会有一个人完成得比另一个人更加出色罢了。而事实上,我们果真就如两相交之后再继续无限延伸的直线——出了丑的我自是没有面子再在这里待下去,即使他根本就不会来理会我。我再次故作清高,道貌岸然地走了,走了,离开了那个令我失去虚伪风度的地方……我喜欢留给别人背影……
闲庭信步地走着,我又再次想起那个孩子难以言表的眼神,即便是我无所不用其极,我的思想与文字与其相比依旧还是相形见拙,差之甚远。那短暂的对视,如今再回忆起来,如同一抹阳光洒进我已如死水般的心中,用光亮和注视来鼓励我沉淀心中的尘埃,一圈圈涟涟漪消然泛起,在我心如止水的心中,又一次地荡漾开来,要亲吻那不存在的岸边,与以往不同的是,它并未带来惊涛骇浪亦或是潮起潮落,就好似一颗石子投了进来,带来的只有瞬间水花的绽放和悦耳的清脆水声,再有就是那向无边扩散的涟漪。对,它就像一个石子,虽小,可以离开后使百尺高楼哄然倒塌;虽小,可以隐于我的鞋中阻挡我前进的伐;虽小,可以打破我那冰封已入早已镀上一层生土的心灵……我觉得心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令人很不舒服,呼吸都有些困难,奇怪,我原来呼吸过吗?我好像找不到残留在我脑中的呼吸是什么感觉的信息。一股无形的意向注入我脑中——回去,去找那个孩子,他能解除这心头的压迫,这是我心中猛然生出的念头,无奈只好顺其行之。再回去……
再回到这个地方,阳光照耀着泥土的芬芳,午后的太阳令人萌生一丝懒意,那儿——那个孩子所处的地方已然空无他物,新翻出来的黄泥土告诉我们它在地下的经历,泥土上竟再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微风拂过,地上的枯技败叶跳起了舞,还有它们自唱的“沙沙”的华尔兹圆舞曲。这时,一根木棍滚动到了我的脚边,轻轻拍打了一下我的鞋子,我弯腰,捡起了它,木棍的一头还沾有些许泥土——是那个孩子用过的!顺着有泥土的那头望去,地上还有一道滑痕。我明白了!
这一刻,我的感觉十分奇妙。首先,我身上,心头那股无形的压迫被剥离了。我还来不及怎样高兴,便仿佛从阳春三月忽然走进了天寒地冻,白雪飞扬的肃杀之冬,又仿佛是从碧浪连天的大草原上倒下想躺在万千芳草之中,结果躺下后发现置身于布满黄沙和枯木丛的荒漠中心,总之一阵令人惊奇的凄凉袭来,喉咙深处隐隐作痛,我差点流下泪来。又发现流不出来,眼睛是那么干涩,这是我留给自已的悲哀,再说也没有会去同情。很快,这种感觉消失了,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又归于何处。我从未去过草原,也不知荒漠中心是番什么模样,我还处在学校这个温室里呢!再向左手边那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漫漫之路看去,我更加明白了——我留给那个孩子的只是一个背影,而他留给我的,是整个世界的空虚和寂寞,是最令人无能为力的痛。
天空的光彩在此刻黯淡下来,一瞬后已全然无光,在这黑暗也得赫然明亮的世界中,有一条路,和一个碌碌急行的身影。